【周翔】月光暴雨(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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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Flip:失去自制、反常的

 

乌云堆叠翻涌,不知道即将降临的是凛冬细雨还是今年初雪。

或许每个人记忆匣子都有积灰藏在角落不愿触及的那部分,最后一次在人前唱《海阔天空》的那段如是,埋得太深太久,孙翔想起来有点头疼。高架桥下坡大弯时他没留心,额角撞上玻璃,那段和着醉醺醺酒意、灯影模糊和掌声凌乱的记忆碎片猝不及防被激荡铺散。

孙翔靠着玻璃窗,目不转睛地直视周泽楷。

他从那段记忆里挑挑拣拣,思考时间长到自己不耐,索性也懒得想了,坦率问道:

“当时你在哪啊?”          

“台下。”

“哈哈!周泽楷你不会是我粉丝吧?”

周泽楷看他傻气单纯的笑,不忍心打击他:“也可以算。”

“切,”孙翔换了个坐姿,干脆解开安全带侧身整个人背靠在车门上,方便直视周泽楷,“坦白从宽,那时候你不是刚成年,去什么酒吧,学不学好!”

周泽楷眨眨眼,笑容无辜,鲜见呛声:“你未成年。”

孙翔:“……”

服,周泽楷不说话则已,四个字还真把孙翔堵得哑口无言。

他气势汹汹地冲周泽楷比了个中指,却被那个安抚意味分明的笑容堵得恨不得把中指送给自己。

太不争气了靠,孙翔别开脸,眼神游移,实际上他恨不能扑上去抓着周泽楷肩膀摇晃质问:“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当时喝多了,不是冲你撒酒疯了吧?”

“没。”

“惹你了?”

“……没。”

“我靠我到底怎么你了让你惦记这么多年?”

周泽楷停车在路边,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笑起来干净单纯:“是粉丝呀。”

孙翔气结:“你!!……”

 

粉丝啊,孙翔是有不少粉丝的,周泽楷想。

但惦记这么多年,也不是就因为那一次啊。

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清晰完整,甚至鲜活到可以在孙翔跳下车舒展四肢的短时间内过电影一般沉默复读。

孙翔说的没错,当年在酒吧遇到驻唱的他,周泽楷自己也不过刚刚成年。

彼时周泽楷站在人生一条通畅无阻的坦途路口——简单纯粹的人生像是设定好的机械音符,他是G音大钢琴表演专业的新生榜首,入学半年后的新年音乐会上被国内乐坛大师级教授赞许认可,一时风头无两。

周泽楷向来不爱说话,任由风评里的八卦人士给他贴着各种标签。

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心底空缺间隙里蠢蠢欲动的星火。

简单纯粹的音乐追求是他想要的,但却不是全部。他想尝试更多的可能,或许在更广阔的世界里他能拥有更绚烂的选择。

于是他在暴雨将至的夏夜迈进了一家酒吧。

鸡尾酒选了他向来不喜、颜色浮夸的特基拉日出,果香滚过火辣辣的舌尖,周泽楷才恍然发觉自己刻意违背喜好这行为实在幼稚。

他像是有意背弃顺遂简单的自己。

幼稚,他想。

 

卡座位置不错,同宿舍的杜明和吴启提过这家酒吧有个不错的爵士乐队驻场,周泽楷没去打听时间,心想这次遇不上,下来再来。

总有遇上的时候。

他运气的确没那么好,一跃上台的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

那少年不从舞台台阶一侧走,偏要从台下利落翻上台去,周泽楷百无聊赖地咬着吸管,闯进他视线的是一脸不爽、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张扬不羁。

这人很奇怪,分明是双桃花眼,配上五官却冷厉桀骜,尤其那双眉,俨然刺骨刀。

他抱着麦架,眉眼低垂的样子却半点也不乖顺。

少年酒红的衬衫只系着中间三个扣子,左边衣摆塞进低腰紧身牛仔裤里,另一半垂感不错,勾出一截腰来。他回过头向着DJ说了两句话,侧脸线条在冷光下牵出一段颈线,黑色choker下喉结随着话音滚动。

看上去年纪不大,周泽楷推开玻璃杯,不再去看。

不知道那个爵士乐队今夜还会不会来,他还要不要等。

 

然而张扬傲气的少年一开口,周泽楷的目光又生生挪了回来。

烂大街人人都能哼两句的老歌《海阔天空》。

衬衫不好好系扣子是为了比较好袒露那颗炽热心脏吗,周泽楷思绪混乱地思忖。

这个看上去心情糟糕透顶的少年,好像自行撕扯着自己冰冷沉郁的那半灵魂,揉碎了一字字扣进歌词里的逆境不甘,转而迸溅出另一半的星火。

他的手明明在抖。

银色麦架上的金属玫瑰好像生了刺,硬生生挤进他爆发的歌声里。

他句句带着尖锐不服输的棱角。

周泽楷没有再移开视线。

他粤语不好。

一点也不妨碍。

他整个人灰暗的情绪看上去是冷的、低沉的,扒开那层外壳,骨子里的一股脑向前冲的劲头却像云破日出的灼眼阳光。

周泽楷觉得有些晃神。

这个人跟他自己行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轨迹上,是背道而驰对立鲜明,却勾起了周泽楷始终压在心底那丝不肯罢休不肯乖巧的蠢蠢欲动。

少年修长的手指紧紧扣着麦架,他嗓音哑着,“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几乎就是超越极限的嘶吼。

周泽楷以为他会摔掉麦架。

可他没有。

他尾音落下,低垂着头站在余音里,胸膛不断起伏。

可能在哭。

这一刻周泽楷忽然觉得,他能感受到少年歌声里喷薄而出的少年心气,却无法理解他不甘背后的黑暗光景。他从那个被歌声构筑的世界里出脱,才发觉周遭许多是台上这位的熟客,谈论起来很是轻松熟稔。

“翔哥再来一个呗!”

叼着烟一脸随性的老板随着人群里这句话落下,撑着脸懒懒地吹了声口哨。

台上的人还是垂着头,半晌终于平静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台下的中年人调侃逗他:“小孙,你这粤语不行啊。”

他抬起头,飞快抹了把脸,挑了挑眉毫不客气:

“爱听听,不听滚。”

他带着这句话的尾音身形如风,抓起麦架一跃而下,闪身钻进了黑漆漆的人群里。

 

周泽楷抿了抿唇,推回那杯自己特基拉日出,绚丽的橙黄色莫名让他想起那个人来。

小孙、翔哥——孙翔吗?

周泽楷勾住玻璃杯,猝不及防被人从另一端抓住杯子。

“帅哥,请你喝一杯?”

对面的男人丢出个意味分明的眼神,伸手就往周泽楷肩膀上揽。

周泽楷蹙起眉,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

他背靠卡座,看上去被纠缠得是有些被动,周泽楷不太想闹出太大动静,但也不会让人有得寸进尺的机会——别说进尺不会,得寸便不可能。

特基拉日出被男人失控的手带翻在桌,甜香酒气顺着台面涌流。

周泽楷一个闪身避开,还未及回身动手,那男人便被一脚没轻没重踹在胸腹。

“操!烦不烦,没事找事滚!”

孙翔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俨然一身生人勿进的煞气,站近了周泽楷才发觉他满身酒气,眼眶泛红,分明年纪不大,但今天一副老子不爽神挡杀神的模样,也没人敢多口角半句。

他也就摇摇晃晃站在周泽楷桌前,指着桌上那杯泼洒的特基拉日出,露出个直率朝气还有点傻气的笑来,声音哑哑地说:“这个好喝。”

说完便转身走了,一路踉跄直到趴在老板面前的吧台上,孩子气地抓了两根彩色吸管,抖手腕一转,就像他面前是台架子鼓,安静认真地敲起桌子来。

                                                             

//

 

周泽楷站在孙翔家门前,门口昏黄的灯光被随手拉开,电压不稳,忽闪忽灭映着孙翔的侧脸。

“明天,哪里?”周泽楷问。

这话题转的,真快,孙翔心道,心虚啊?

“在家或者去常驻的酒吧,这片儿也没什么人住,房东不在就在家练鼓,酒吧那白天也没人。”

孙翔住这地方,是挺荒的。

周泽楷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夜半时分的弄堂深巷,也看不出什么。孙翔从外套开始每个口袋摸索钥匙,找了一圈还没找到,跳了两下也没听到金属声响。

“有琴?”周泽楷问。

孙翔一愣,摇头:“真没有,酒吧那边不是钢琴,怎么办?”

“我家……没有鼓。”

“你家有也不行吧,不怕邻居投诉你?”

“刚交房,没邻居,”周泽楷顿了顿,陡然发现确实可行,转而认真提议,“那……搬鼓?”

“哈?”

孙翔正扒下一半外套,艰难地伸手进线衫口袋里摸索钥匙,动作停在对方忽然做决定的“搬鼓”二字那儿,糊里糊涂地想,架子鼓的确是比钢琴好搬啊?

可是——

“搬去哪?你家?”

孙翔还是一头雾水。

周泽楷点点头:“太远。”

“远?什么远?哦你说我家离你家?是挺——”

孙翔话音未落,一盆凉水从二楼窗口泼下来,周泽楷眼疾手快,顷刻揽住孙翔的肩膀往自己身边一带,堪堪避开那盆冬夜里的凉水。

两人结结实实撞在一处。

被孙翔扒下一半的外套彻底扯到手腕处,金属叮当一声撞击坠地,那串见鬼消失的钥匙落在两人脚尖之间,银色麦克风钥匙链的冷光幽幽,孙翔反应飞快,旋即大退一步,脚尖勾着钥匙串踢开。

不过还未等他退开,周泽楷一早就放开了手。

孙翔手腕一抖穿好外套,只得局促地弯下腰去捡钥匙,压着嗓音嘟囔:“大半夜的不睡觉啊,”说到一半自己也心虚,冷着脸冲周泽楷解释,“我房东。”

周泽楷食指贴着下唇。

他做噤声的手势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是指尖的那一指节点在下唇,孙翔有瞬间晃神,莫名其妙地想是不是沉默寡言的人让人闭嘴都比较有说服力。

这一刻他的确只想闭嘴,只想盯着周泽楷看个够。

 

周泽楷的目光还定格在泼水的二楼窗口。

他安安静静的,神色平和。

孙翔瞥他一眼,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不自觉解释起来:“没事,她人挺好,老太太嫌我昼伏夜出违反人类生态,吵她睡觉。”

“嗯。”                            

周泽楷应了声,视线总算收回来,却略带迷茫地定定看着孙翔。

孙翔显然没搞懂这个眼神里的意思,不就是对视吗谁怕谁?他把钥匙塞回口袋里,瞪了回去。

要么沉默对视谁都不说话,要么偏偏一同开口:

“你怎么还不走?”

“不搬鼓?”

周泽楷:……

孙翔:……

“现在?”孙翔压低了声音,靠在门板上抱着手臂,“大半夜的,周泽楷你扰民啊!”

“轻一点。”

“鼓放在那你我还是得来回跑,我总不能一泡在你家泡一天,”孙翔蹙眉,神色坚决起来,“不行,没鼓在身边我不安心。”

周泽楷:“……”

孙翔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思忖片刻,错开孙翔蹙起的眉梢,低声说:“住我家。”

孙翔一时忘了那盆凉水,声音提高:“住你——”

尾音被堵在周泽楷温热的手心。

像是……落了个吻在他手心?

卧槽自己这是在想什么鬼?孙翔揉着发热耳根在心底骂了声,一抬头正对上周泽楷的眼神,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淡然点点头,声音很轻:“嗯,住我家。”

如果距离、时间,这些客观条件都不足以打动孙翔,那么——

周泽楷推开已然开锁的房门,笑了笑:“方便陪你练鼓。”

简直是一记清空孙翔血槽的最终暴击。

他话音落下,回身站在房门内,却不再举步向前,抿唇微笑的样子满含被肯定的期待,可孙翔分明觉得他这是笃定得不行,心里蓦地窜起一股火苗,气鼓鼓地撞着周泽楷的肩膀擦身而过。

不就是住他家吗?

乐队合练的时候合租怎么了?怎么了!

住就住!

孙翔动作利落地拖出角落箱子里堆灰的鼓包镲片包,拖到一半忽然改了轻手轻脚的,忽的瞥向周泽楷:“愣着干嘛?帮忙啊。”

 

连续几天都熬到后半夜,作息规律如周泽楷完全是在强撑。

陪孙翔收拾完架子鼓,拖到后备箱里放好,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握在手里的车钥匙就被孙翔火速抢走。

周泽楷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目光里带着迷蒙困意的湿气,定定看着孙翔。

“我开车,你睡会,地址给我,我开导航。”

周泽楷被孙翔推着按进副驾,落了个迷迷糊糊惯性的笑容。

孙翔无奈翻了个白眼:“老实睡觉!”

他车开得很稳,以至于周泽楷一路沉沉睡到家才被对方摇醒,被人拖着摸出钥匙和门卡、推进电梯、塞进浴室,直到模模糊糊看见镜子里半睡半醒的自己才缓缓地打开水龙头泼醒自己。

哗啦啦的水声里,他听见孙翔在客厅里的脚步声。

触手可及、真实清晰的声音。

他脱下线衫搭在置物架上,远远听见孙翔高声问他:“周泽楷我住哪?”

住哪?

周泽楷这才算彻底回归现实。         

对啊。

他们这算……暂时同居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周泽楷又往自己升温发烫的脸上泼了一捧凉水,才从浴室探出个脑袋,指了指自己卧室旁边的客房,轻声说:“床具是新的。”

“行知道了,”孙翔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挥了挥手,视线又落在周泽楷湿淋淋的头发上,蹙眉,“洗完快去睡,看你困的。”

他走到一半,蓦地又想起什么,转过头说:“房租——”

浴室的门应着他的租字阖上,水声顿起。

周泽楷靠着门舒了口气,心想,我听不到。

 

周泽楷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却困到沾着枕头就坠入黑甜。

翻来覆去的反而是睡在客房的人。

"你很好。"

你很好。         

你很好。

反反复复像卡住的CD,孙翔痛骂自己你他妈卡带了吗还就会重复这一句?

周泽楷近在咫尺的脸庞、他垂下的眼睫、他认真诚恳的眼神落在孙翔放空的脑海里。

孙翔不安地翻身,长腿横伸在外面,卷住被子把自己裹在床边,毛躁的头发露在被卷外,黑漆漆的夜里孙翔却感觉自己像团要爆炸的火苗,蠢蠢欲动。

“孙翔。”

周泽楷的声音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堆叠,渐成两拍不断扣响心门的重音。

认真地叫他的名字、认真地说“你很好”。

“操!!!”

孙翔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来,被子从肩上滑落一半,滚到床下,他讷讷地揉了揉眼睛,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无处发泄,愣了几秒又大字陷回了床上。

“周泽楷你他妈……”

他气愤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像是梦话嘟囔,分明不清:“烦死了你……”

 

tbc.

后文:(07)

卡文卡到这个点,但是,就这么就同居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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