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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Eyes：注意、提防

              

这他妈算什么事啊。

孙翔傻站在浴缸里，浸满凉水的牛仔裤沉重拽着膝弯，门扉开关时流窜的冷风缠着裸露肢体，他烦躁地左脚踩右脚扯掉裤子，脚底打滑趔趄，险些栽进冷水里。

堪堪稳住后大脑好像也开始滞后运作，孙翔盯着紧闭的浴室门，目光仿佛要把马赛克玻璃穿出个洞。

靠，周泽楷竟然开冷水浇他？！

等等，周泽楷被他惹毛了？

……

冷风根本不能让他平静，坐立不安感扑面而来，孙翔颓唐地坐回浴缸，脚边陡然震动起来，他吓一跳，怀着研究不明生物的心情低头看去，卧槽，他手机什么时候躺在水里了？！

要命，还是他老妈的电话。

孙翔捞出手机在浴缸外边拼命甩甩甩，就差把胳膊抡到脱环。

他一边甩一边想，到底是刚才踩掉裤子的时候掉进去的，还是周泽楷搂着他的腰扯他裤子拉链的时候掉的？

我靠，孙翔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飞快又泼了捧凉水在自己涨红的脸上，才敢趴在浴缸沿上盯着屏幕上自家老妈清醒一下。

 

都不用他张口，孙妈妈在电话那头把G2-4鼓手孙哲平因手伤退出乐队的新闻声情并茂朗读一遍，完全不给孙翔插话狡辩的机会，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你不能这么拼听到没有，留得青山在，这要是手都废了，将来生活也是要麻烦的。

孙翔撇撇嘴，心想这种手伤顶多是打不了鼓，别的倒没什么。

哪有那么严重。

虽然不能打鼓，跟要他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也不对，现在他除了架子鼓和爵士乐、除了舞台，他还有周泽楷。

孙翔恹恹的没有插嘴，他也是这才知道鼓手孙哲平手伤的事情已然公之于众。知儿莫若母，孙妈妈听出孙翔情绪不高，督促两句也就转了话题。

一言以蔽之，就是亲妈嫌他一向对自己下手太狠，话里话外透着指责儿子性格随爹，一大一小两个刺头，又倔又傲，孙翔听着听着，再迟钝也发觉不对了，他亲妈是来秀恩爱的吧？

孙妈妈顺着数落他又倔又烂的脾气，讲起他小学那会奋力抗争要学架子鼓愣是两天两夜不吃饭不说话，半夜被孙爸爸发现他躲在卧室门后啃辣条还是不说话，满脸的倔强顽固，眼睛瞪得像只小狼狗。

孙翔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神特么小狼狗，这形容真是妥妥的亲妈。

 

电流滋啦滋啦划得耳道发痒，孙翔乱七八糟地想，操，手机报销就报销，这要是被电流电死了可不划算。

他肩膀夹着电话扯衬衫，开了水流调温度，忍着冻得牙关打颤说老妈我洗澡呢。

孙妈妈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洗澡还带手机，怕女朋友找不到生气哦？

孙翔暗自呵呵一声，心想自家老妈这是装了什么敏感雷达，句句言灵，洗澡带手机，疑似进水要报销不说，至于“女朋友”？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周泽楷是真跟他生气了。

 

孙翔嗯嗯啊啊答应下来——

过年回家吧，都几年没回来了，孩子大了心都野咯。

嗯……

带你朋友一起回来？

好好好。

真的呀？那你可跟人家家里说说好，第一年上门好好商量着来，别闹脾气让着点人家。

是是是没问题——哈？什么？！

孙翔反应过来的时候孙妈妈已经开开心心挂了电话，多半是跟孙爸爸报信去了。

温热的水流顺着他脸颊一路下淌，打从他老妈提起女朋友生气这几个字，孙翔满脑子都是那双漆黑干净的瞳孔、紧咬着的嘴唇避开他的吻，还有字字句句让他从骨子里发凉的质问。

全他妈是周泽楷。

要命。

 

身体渐渐回暖，孙翔才有精神来想一想周泽楷。

他认知里周泽楷安静温和，还有点乖。

那些暴戾躁急的符号他根本没办法往周泽楷身上贴，周泽楷所处的地方，整片空气变得安静稳妥，让他觉得舒服妥帖。

所以孙翔从来没考虑过周泽楷也会生气这个问题。

现在他知道了，周泽楷生气，确实不暴戾、不躁急。

只是冷得彻骨，让他觉得整个心脏被反复绞捏，酸楚难耐。

孙翔整个人埋进水里，屏息的压迫感也没法让他冷静，他又气又急，周泽楷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没事找事挑他的刺？！还问自己怎么想的，他妈的都给你口了怎么想的。孙翔想起来就觉得憋屈又燥热，烦的不行。

呼吸愈发困难，他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

能怎么想的。

就，喜欢呗。

 

一个热水澡的功夫根本没办法让孙翔想明白他跟周泽楷的交流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反而有越想越气的趋势，干脆弃置不管，没精打采地泡了一会就发现他的手机算是彻底报销，索性连开机都做不到了。

烦。

孙翔跻着拖鞋，满屋踩出一串水淋淋的脚印也没见到周泽楷。

他口干舌燥地钻回客厅找水喝，桌上却摆着个不知道哪翻出来的养生壶，还插着电，里面煮好的红糖生姜水味道辛辣刺鼻。

孙翔摸了摸，还温着。

心下还觉得周泽楷这家伙小题大做，等看到一旁还搁着半袋子新买的红糖，还有扔在塑料袋里的半块生姜，无端想起上次上周泽楷洗菜时那家伙的不靠谱，顿时感觉心脏被人翻来覆去揉了好几下，简称……心软。

一看周泽楷就是这方面技能点基本为零，孙翔不自觉得意地翘起唇角。

现买的红糖、生姜，多半现翻出来的养生壶，一旁双重保险还放着一板感冒药，还有周泽楷的车钥匙——放这干嘛？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起来，擦干头发后给自己倒了整杯姜汤，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靠，周泽楷肯定是想齁死他。

孙翔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半袋子红糖一准是全倒进去了，周泽楷这他妈绝对是蓄意报复！

甜得牙疼，得留个半壶等周泽楷回来，他想，硬给周泽楷灌下去，这事就算完了，不气了。

 

等了大半个小时，周泽楷还没回来。

孙翔原本觉得自己是气饱了，这会儿气消了才觉得饿，心下暗忖周泽楷没开车，多半也就在附近，便换了衣服出门买饭，出门前才想起来手机坏了得带现金，到处翻找才找着零钱塞进口袋里。

丢三落四，最大件的是丢了个周泽楷。

然而跟男朋友吵架背字就要走到底的，常去的便利店闭门谢客，公寓外转了一整圈也没遇到周泽楷，孙翔只得在路边买了根烤玉米揣着，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孙翔本想着借个手机给周泽楷打个电话，他凭一张帅脸轻松借到手机，对着拨号界面才懵逼起来——他压根不记得周泽楷手机号。

简直全世界都帮周泽楷跟他作对。

 

孙翔愤愤，摸着黑回了家，家里还是安安静静漆黑一片。

他这才担心起来，不就吵个架嘛多大点事，可周泽楷这是跑哪去了，又什么都不说。

孙翔烦躁地在屋里转圈，打开电脑，PC微信要手机验证，手机打不开，登录不上；其他社交软件他跟本没加过周泽楷，思来想去把不知道扔在哪的iPad翻了出来，好在周泽楷没把iMessage关掉。

找到联系方式，他总算松了口气，窝在沙发上叼着玉米发信息：

「不回了？？不回锁门了」

特干脆利落吧，半点都不像他还惦记周泽楷。

孙翔心情忽然好起来，吭哧吭哧啃着煮玉米，转着圈依次咬掉两排玉米粒，周泽楷的回复才到。他连iMessage界面还没退出去，灰色气泡里几个字梗得孙翔一口老血：

「嗯，查寝。」

 

……………………查你大爷啊！

孙翔的好心情瞬间爆炸，半点残渣都没剩下，他在这担心来猜测去，周泽楷合着是狡兔三窟跑回宿舍去了？

厉害厉害，甘拜下风。

他把半根烤玉米丢进垃圾桶，手指点点点把两条iMessage毁尸灭迹，翻了个白眼就当没问过。

周泽楷？爱回不回！谁特么稀罕，还查寝，十几天夜不归宿都没事，一吵架就查寝，神他妈查寝！信他？当自己傻啊？！

iPad屏幕瞬间跟孙翔结下血海深仇，他摔摔打打险些把屏幕一气碎了。

周泽楷是躲他吗？根本就是不想见他吧。

孙翔觉得挺可笑，他什么时候沦落到无聊揣测别人想法的境地了，不禁喉咙里干涩笑意满满都是自嘲。

 

//

 

查寝的辅导员是赶着门禁时间来的，周泽楷后悔自己没有开车过来，这下想回家都回不了了。

他回学校地铁很方便，而孙翔要是不消气多半不想在家里待，Candy Shop又远又不顺路，周泽楷索性就把车钥匙留在了桌上。

他真不是故意要躲孙翔。

但周泽楷不得不承认，收到江波涛从辅导员那得来今晚查寝的小道消息，他松了口气，下楼买好生姜和红糖，翻出根本没开出包装的养生壶，插电源煮上姜汤，放好感冒药，一切动作迅速。

顺利赶在面对孙翔之前出了门。

 

连人带卡查完寝，杜明和吴启打着呵欠说要去隔壁围观打牌，推推搡搡出了门。

周泽楷观察力敏锐，这一来二去便清楚，查寝之外，留下的江波涛有话要对他说。

果然，江波涛递过手机，轻声提醒：“小周，这个你看一下。”

追光灯里的剪影交叠在一起，整张照片像是被暗角覆盖，舞台木板阴暗、钢琴漆黑，只有追光里分辨不清样貌的两个剪影是主体，仿佛带有炙热沸腾的温度。

他们紧贴的身影压在钢琴上，剪影难舍难分，周泽楷的呼吸不禁清晰明显起来——这是他和孙翔，S城剧院表白那天。

这个吻烙在心里，只消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是偷拍。

周泽楷抬起头，疑惑看向江波涛。

“学校论坛里的，匿名发帖，”江波涛会意，低声解释，“明华哥毕业不是留在网络中心吗？在论坛看见这照片就直接删帖封IP了。”

江波涛靠在桌旁，试图从周泽楷的神情里分辨情绪。

周泽楷紧紧抿着嘴唇，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始终没有开口。

“他给我看了截图，发帖人措辞可以说是恶意，没有指名道姓，但附上了拉过亮度对比度的处理图，能认出你，小周，”江波涛不指望点到即止会让周泽楷回答，他接着抛出问题，“是小周你……男朋友？上次KTV那个？”

嗯，周泽楷点头，心底默默复读，是男朋友。

照片看完，江波涛准备拿回手机，周泽楷一怔，拦住了。

他眨了眨眼温声说：“照片？”

对方从这简简单单两个字里读出了许多让他惊掉下巴的信息，江波涛打开微信把照片转发给周泽楷，尴尬地咳了两声：“小周你……不是吧？”

连一张被人偷拍脸都看不清的剪影照也要，甚至眉梢眼角都裹着笑。

“唔。”周泽楷不好意思地含混应了声，飞快地垂下眉眼保存照片。

……还真是看到这张照片就开心啊？

 

这个进展，饶是江波涛跟周泽楷多年室友，也压根没料到。

“不是，小周。”

江波涛头疼。

他所了解的周泽楷不善言辞，几年下来这种做中间人交流的事情他没少做。

但在他的认知里，周泽楷通透且冷静，双商更不必多说，处事其实极为成熟妥帖——这样摸不准他话里重点的周泽楷，他还是第一次见。

“明华哥的意思是，悉尼国际比赛的正式通知虽然没下，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机会难得。他怎么说也是老师了，考虑得多一点，你别介意。前几年发生过因为……”

江波涛顿住，试图斟酌措辞。

对上周泽楷漆黑的眼瞳，他顿时语塞——周泽楷这分明是做好了一切准备的坦然坚定，这张照片根本没有对周泽楷产生半点影响。

他甚至觉得，周泽楷的眼底，还有星点压不住的雀跃？

特别是他在跟自己要照片的时候。

江波涛失笑，恍惚觉得一切委婉和迟疑在周泽楷面前再苍白不过，他不再揣摩斟酌：“以前出过赞助商觉得同性恋影响不好，换掉表演赛选手的情况，不过这种国际比赛倒不会，我们只是——”

“担心，”周泽楷笑起来，眉眼弯弯地裹着谢意和真诚，“我懂的。”

“是，担心，”江波涛松了口气，转而打趣他，“不过看你情况，好像不需要。”

“没关系呀。”

江波涛点点头，顺而揭过这一话题。

他暗自思忖，周泽楷有时候真的很神奇，仅仅是坦荡坚定的眼神就能让人宽心，平静腼腆的笑意里还能传达出谢意。而恋爱中的周泽楷，好像向着另一个不同方向……更神奇了。

 

删帖并不代表危机解除，大家心知肚明。

方明华为控制事态发展，犹豫再三决定赶在第一时间删帖——照片信息来看，拍摄设备并非手机，而是相机。在演出当天拥有内部派票、携带单反、认识周泽楷、熟悉G音大论坛，线索汇集，拍摄者出于怎样的心思，完全可以加以猜测。

然而这年头校园论坛已然不是八卦的第一阵地，以周泽楷在G音大的赫赫声名，一旦照片再度暴露于众人视线，发酵后果难以预期。

而周泽楷说，没关系。

滔滔舆论之于他，只值“没关系”三个字。

江波涛也觉得这个偷拍的人挺惨的，恶意发酵一番，或许换来的价值就是零。

惨得可笑不可怜。

杜明和吴启熄灯时拌着嘴回来，江波涛侧躺在床上，删掉自己手机上忧心保存几天的照片。

他瞥了一眼对床幽幽手机亮光，暗自希望不会有让周泽楷“没关系”三个字得到实践的那天。

 

周泽楷却没有多想这些。

他是真的不在意。

性向如何？舆论如何？

只要他拥有站在钢琴旁的足够实力，这一切都无法成为左右他的前进道路的障碍因素。

他反而很开心，阴差阳错有了和孙翔的第一张合影——就算只是剪影。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周泽楷一颗心脏剖开两半，冰火两重天：喜欢孙翔的那一半在高声叫嚣，诉说照片如何、那个亲吻如何；留在下午浴室里的另一半始终沉默，瑟缩在角落，戳一下都钝痛。

好歹孙翔还找过他，周泽楷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炙热的那一半心脏叫喊太过大声，促使他打开微信，发了消息出去：

「睡了？」

辗转十分钟，没有回复。

不过十一点半，以孙翔的作息，肯定没睡。

周泽楷换了个方向侧躺着，更加睡不着。

打开通话记录，第一个就是孙翔，这个名字仿佛被赋予魔力，在他床上的天花板投射出各种情绪鲜明的孙翔：他的骄傲他的愤怒他的热情——周泽楷塌下唇角，他终于还是被心里火热的喧嚣吞没，按下了那个名字。

“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炽热叫嚣平息，沉默钝痛的一半再次占领绝对主权。

tbc.

后文：（16）

我当初到底怎么想的觉得这文上中下就能完结……

突然想起来S城这个架空设定，好像又冷又下雪还没暖气，心疼我周我翔哥（你

两天跑了四家麦当劳甜筒都没有纸托我真是，旋风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