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01上） （01下）

BGM：张敬轩-《风花雪》

-02-

　　

　　王杰希多次想让喻文州把他的精神体收起来，每每都会听见身边那只白绒绒的小家伙可怜兮兮的呜咽，倒不是他于心不忍，只是那个向导纵容一样无奈地摇摇头，说自己精神力没恢复，理所当然的神态着实让人窝火。

　　喻文州的出现麻烦归麻烦，总归还算得上安稳，只是累及王杰希只能将工作搬回家里来处理。

　　微草中心塔终究是离17战区距离最近的联盟分部，蓝雨内部失联，联盟却还未下达支援信息，微草动不动手终究还是王杰希说了算。他这个圣诞节过得看似安生，听说柳非私下槽他是要在家长蘑菇吗？蘑菇是没长，不明动物的白色细长绒毛倒是长了满屋，逼得王杰希整个人洁癖发作——明明是精神体，正事不干，一天到晚掉毛，他真想连带着喻文州一块扔出门。

　　不过喻文州嘛，是比他的精神体有意思多了。

　　

　　喻文州似乎是个安静的人，时常从王杰希的书柜里抽一本书，抑或一张战略地图，一张椅子靠在窗边就能耗一个上午。存在感极其稀薄，若不是王杰希时时刻刻对他的举动万分警惕，阳光底下当真像个透明人。

　　他从未试图用向导的天赋进入王杰希的精神域，倒更像是个从未觉醒的普通人。

　　王杰希敲完任务安排文档的最后一个字，雪狐乖巧地趴在他的手边，移动鼠标的幅度大一点就会被它的绒毛蹭得发痒。柳非那边回复迅速，说的倒不是文件的事，王杰希打眼一瞧，捏着鼻梁沉思犯愁，猝不及防让雪狐用尾巴扫过手指，像在微笑的脸藏在尾巴后面，应声而来的还有它主人的轻声问询：“怎么，有什么事吗？”

　　喻文州膝头摊着张军事地图，他左手夹着几只颜色不一的马克笔，手上还被划了几道彩色，说话时他抬着头，眼神温和却不让人觉得逾越，就像是同事之间最理所当然的关切。

　　王杰希没说话。

　　他疑惑于喻文州的反应速度，自己接到柳非的消息，只是轻轻靠着鼻梁捏了下睛明穴，就被他瞧见了？是巧合还是——喻文州根本一直在观察他。

　　他站起身，靠在喻文州倚着的窗台上，对上喻文州的双眼才意识到这是居高临下的角度。王杰希作为哨兵，纵然五感极其敏锐，他却没有向导窥知情绪的本事，他只看得出，喻文州勾着唇角，没等他说话，倒是先把手里勾画过的地图交到他手里：“这是17战区的一些具体情况，地图上缺的我给你标注了。”

　　喻文州叠好的地图就摊在他面前，王杰希却没接。

　　“你到底都知道什么？”王杰希抱着双臂，十足的拒绝意图却没让对方感到尴尬，那个向导只是好脾气地将地图搁在窗台上，也站起身背对王杰希，语气平和而坚定：“猜的，猜你联系不到蓝雨的中心人物，会决定调动人手支援。而我，”他转过身，神色夹带半分无奈，“我经历过17战区。”

　　

　　“经历过”这个用词着实微妙。

　　王杰希下意识冷哼一声，按住了喻文州受伤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问道：“原来是个逃兵？”

　　“随你怎么想，”这种态度下喻文州难得还是没有生气，只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王杰希的手，他压着那张地图向前一推，不过两三公分的距离，地图的边缘也没有碰到王杰希搭在窗台上的手指。喻文州似乎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他问，“你呢？刚才在愁什么？你的表情不太好看。”

　　“要出一个任务。”

　　喻文州挑了挑眉，话里未免带上了调侃意味，笑着说：“所以不放心我？”

　　“是不放心不监视你。”王杰希义正言辞地纠正他，压根没打哏，一脸正色逗得喻文州不自觉笑出声来：“我跟你一起去怎么样？”

　　雪狐听懂了喻文州的意思，缠着王杰希的脚踝撒娇似的蹭来蹭去，王杰希理都没理，喻文州这句话倒是正合他的意思，可是——

　　“你的伤呢？你得先保证，你能跟普通人一样，不然出了事，别指望我护着你。”

　　“倒是想麻烦王队长一下，觉得会很有趣，”喻文州说话时蹲下身来，颀长的手指在雪狐下颌处打转，小家伙舒服得在王杰希的拖鞋上滚了两圈，呜咽软绵绵的，倒真像是个宜居易养的小型宠物，等喻文州跟它闹够了，才堪堪站起身，早就不见了雪狐的身影，向导低着头扣好自己外套的袖口，眨了眨眼，“不过，王队长不要太小看我了。”

　　

　　呵。

　　王杰希在心里写了个大大的叉——在喻文州的名字上，合着他的精神力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还一直纵容着不把精神体收起来，他丫就是来找事的吧？

　　“没你想的那么好，能做的事情不多，不过王队长，你一个哨兵，有个向导在身边总是保险点。”

　　喻文州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等他，一边随意解释着，他两只手都搁在口袋里，王杰希很清楚，就算他的精神力恢复，也没有超人的愈合速度可以搞定身上那些伤口——喻文州提出陪他去，是强撑，也是断了自己利用王杰希不在时间作乱的后路，至于是不是骗取信任，王杰希不敢确定。

　　没有从蓝雨特遣队中心人物口中确认喻文州的身份之前，他绝对不会相信面前这个人——甚至连喻文州这个名字，他都从没当真过。

　　“你能算个向导？”王杰希呛他，言下之意正接上他的没有完全恢复，以牙还牙，就当是还了这几天收拾满屋白毛的怨气。

　　“就算半个，也比没有要好。不是吗？

　　”

　　王杰希在衣挂上拿下外套，不留心瞥见另一边还挂着个圣诞袜子，红通通的布料上贴着细小的金色雪花，内里塞满了彩色纸屑，使得整个袜子都鼓鼓的，看上去幼稚又奇特。王杰希顺手把挂件袜子取下来，穿好外套，给柳非回复了确认信息，向着喻文州问道：“这个，我可以送人吗？”

　　那是喻文州在一句圣诞快乐后交给他的圣诞礼物，里面还放着一颗他平安夜买回家的金色星星，金粉染在彩纸屑上，在阳光下闪烁不止。

　

　　他抓住那只圣诞袜子，不甚在意地对上喻文州的眼神。那是一双再平静不过的眼睛，虽然王杰希看得出喻文州比他大上几岁，未免也是个太过安静成熟的向导——没有波澜，甚至看不出情绪，一潭死水的笑意底下，没有一丝一毫能分辨清的信息因子。

　　“送你女儿吗？”

　　喻文州弯了弯眉眼，笑意里竟十分温柔。

　　“恩，”王杰希点头，“觉得更合适她，但还是谢谢你的圣诞礼物。”

　　“不用，”喻文州背过身去拉开门锁，寒冬的狂风从敞开的门扉里呼啸而来，夹带未化的雪屑，冰冷的、尖锐的，猝不及防刮过向导的脸颊，他的声音四散在寒风里，仿佛夹带他信息素的雪松气息，“本来……那也是我准备送给别人的，只是，我一直找不到他。送给小孩子很合适，我很开心。”

　　

　　可王杰希忽然觉得，那个人，喻文州，他明明一点也不开心。

　　

　　*

　　

　　喻文州没想到，这个任务地点竟然是王杰希家附近的中心大街。

　　时值周末，圣诞节的余韵还未消停，街道中央的圣诞树还在，大多装饰被商户搞活动赠送了出去，现今只挂着一圈彩带，未免有几分萧条。

　　王杰希在前面带路，二话不说闪身进了一家电子设施店面。

　　喻文州没跟他进去，一个人站在门外窗口，隔着那扇透明玻璃确认王杰希能看到自己，他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避开王杰希，投射到整个街道，仔细感知着一切异常情况。喻文州等了一会，还没见王杰希人，他一回身，正对上屋子里那个哨兵的眼神，王杰希的目光在他回身的一瞬即刻移开，却还是被喻文州捉了个正着。

　　喻文州叹了口气，心知王杰希仍在时刻提防他。

　　

　　不一会，店铺的正门被推开，走出来的却是一身巨大布偶熊装束的人，手里勾着个篮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传单和小礼物，喻文州没忍住笑出声——他知道这是王杰希，怎么都知道。

　　王杰希反倒有点无奈，整个人套在布偶熊里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他笨拙地贴着墙根坐下来，低低地说了句：“有点不习惯。”

　　“还好是冬天。”喻文州也靠在墙角坐下来，他在王杰希旁边，起了玩心一般拎起那只熊掌，一只手紧紧握住，不过王杰希来不及反应的一瞬便已经放开，笑道：“料子还挺舒服的，毛茸茸的，小孩子肯定喜欢。”

　　“嗯。”

　　王杰希应了声，只当自己是想多了，对方兴许并没有其他意思。

　　“我女儿，今天有老师带着来街上玩。柳非说中心破译了一段不准确的信息，来源未知，只解出了中心大街一个地点和一个小时后这个时间点，所以我得过来巡视。”他自顾自说着，“之前忙忘了，没给她准备圣诞礼物，我想大概，接收一份来自陌生人的馈赠，然后我再去补上礼物，她能更开心一点。”

　　“不是陌生人，是陌生熊，”喻文州笑着接上他的话，厚厚的风衣外他的手臂贴着王杰希那层布偶熊的外装，他移开始终向着王杰希的眼神，轻声说，“都说给我听？你不是不相信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都说给你听了？真真假假的，我说你就信？蓝雨的人，这么甜？”

　　王杰希加重了那个“都”字，却没得到喻文州的回答，那人似乎只是不置可否地发出了轻笑的气音，声音像是打着旋钻进王杰希的耳廓，低沉而温润。

　　“信。”

　　王杰希隐隐约约听见身边的人似乎是发出了这个字眼的声音，还未及他问出口，刹那之间浩如烟海的信息通过潮汐般的声音向他的脑海里涌来，王杰希心道不妙，试图屏蔽掉一些信息因子，然而他的努力全数被潮汐声卷回了脑海，整个街道嘈杂的情绪、声音尽数倒灌回他的精神域。

　　王杰希迅速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播放褐色噪音。

　　

　　可他无能为力，他的调整只会被一次次反馈给自己，眼前的信息实化成多彩色块，逼得他拧紧了眉头，一瞬间头疼欲裂，天旋地转的痛感死命被压下，王杰希挣扎着站起身想要跟过多的信息正面对抗，可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也足足花了十秒才完成。

　　再这样下去，甚至不仅仅是信息过载的问题。

　　哨兵的五感异于常人，能够感受到普通人无法接收的信息，中心塔为了保护哨兵，时常会采用一定频率的白噪音进行信息阻拦。而王杰希对于白噪音的适应范围极其狭窄，何况是另一段频率的、他避之不及的褐色噪音。

　　这是人为。

　　而且，就是冲着他王杰希的弱点。

　　

　　“王队长。”

　　王杰希听见有人在呼唤他，声音温柔而平静，像是初春清晨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的第一缕阳光，舒爽沁人心脾。

　　“王杰希，别抵抗我，我是……恩，是向导。”

　　有人在对他进行精神投射，温柔的精神触角小心翼翼地探进他的精神域，扩散开来的安抚蔓延到每一个角落，黑暗和阴霾被一扫而光，鲜艳到让人反胃的信息色块被一一抹杀，那些无意义的、他人的喜怒，被全数剥离王杰希的身体。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和缓的平静。

　　就如同，这个人给他选择了简单轻柔布料的衣服，做好清淡可口的早餐，在插着三支花束的餐桌前，陪他共进早餐。天地间平静得如同皑皑雪原——

　　等等。

　　王杰希骤然反应过来，皑皑雪原——

　　浩瀚无垠、万里冰封、了无生机，荒芜的雪原。

　　

　　是喻文州？

　　王杰希克制住身体下意识的紧张，想要将意识拖回现实，一睁眼却还是漫漫无边的荒芜冰雪。他听见耳边的声音轻柔，似乎连带耳廓都在发热，那个人的言语也在对他进行安抚：“别紧张，相信我。”

　　凭什么相信的？

　　王杰希的声音卡在喉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满满的情绪塞住他的声带，他只能站在喻文州的精神图景中，被一寸寸冰雪安抚。

　　奇怪的是，他一点也没觉得冰冷。

　　反而那个人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跟他额头相贴，姿势暧昧。

　　“抱歉，我精神力没有完全恢复，只能借着身体接触来帮你。”

　　王杰希本来也没想其他的，被喻文州这么一说，反倒有些尴尬。

　　可他不得不承认，在喻文州的精神安抚下，他觉得很舒服，一切冗杂的纷扰都被驱逐，就算是频率最合适他的白噪音，也不能给他缔造这样干净安逸的环境。

　　足足有好一会，喻文州才把他从自己的精神图景中放出来，他却不知道王杰希早就将他的精神图景摸了个透彻——包括那只，被冻结在雪原中心孤岛上、无助而凄切的雪狐。

　　王杰希越来越搞不明白这个人，而此时此刻，喻文州还跟他额头相贴，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他莫名其妙地感受到无名压迫，让他未敢擅自移动分毫。

　　“王杰希。”

　　喻文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的双唇不过跟王杰希拉开了半掌的距离，温热的气息混着冬日里白色水汽，仿佛将这个名字实体化埋进身体的某个部位，好在还有一层布偶外装，才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王杰希下意识嗯了声，却没得到对方继续说下去的信号。

　　喻文州缓缓放开了他，然后那个向导转过身，目光游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转过身笑对王杰希，几乎是不可捕捉的略微一滞，而后自嘲似的说：“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既然有微草的向导在这，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调整一下，回头见。”

　　他白净的侧脸落在王杰希眼中，紧紧抿起的唇线弧度冰冷。

　　“喻文州，你等等——”

　　王杰希拉住他的小臂，就算他很清楚的知道身后五点钟方向，袁柏清在原地待命，可他还是没有遏制住拉住喻文州的冲动。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连一向敏锐果断如他，也难得迟疑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跑，”喻文州没有转身，只是缓缓抽出了手，动作不紧不慢，很是绅士地避免了尴尬，“三个小时以后，我在那棵圣诞树下面等你，不过，如果我没出现，你应该会更省心一点？”

　　

　　喻文州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王杰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视力如此好，竟能目送他到街道另一头。褐色噪音还在继续播放，可王杰希再也没有受到影响，直到喻文州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对方留下的精神屏障依旧在完全地保护着他。

　　“老大，你没事吧？”袁柏清从身后跟上来，大大咧咧地将王杰希拉进自己的精神投射范围。即便他也知道自己和王杰希的相容域差了两个空知林加四个千波湖，有总比没有好嘛。

　　王杰希没说话，兀自确认好时间和装备，保证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战斗状态。

　　袁柏清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混到人群中心，才又迅速折了回来，皱着眉问：“老大，我说，那个向导，你认识他？哦哦，就是那个你说受伤那个是吧？”

　　“是他，怎么了？”王杰希反问，袁柏清指的显然是喻文州，而听这个语气，显然是有话要说。

　　“不好说，我刚才不小心进入了他的精神域，搞得我自己都有点崩溃……”

　　王杰希皱眉，声音不自觉严厉起来：“怎么？”

　　“他的精神域里，像是一潭死水，全都是特别浓郁的情绪，感觉……特别绝望。一进去，就感觉喘不过气，像是……对，就像是把人埋在雪里了，又冰又冷的。”

　　

　　这是喻文州？

　　王杰希沉默，然而袁柏清还在寻觅着更合适的措辞，说来说去，王杰希却忘不了那句“绝望”，可在他的认识里，几天相处下来，喻文州根本就不像这样的人。恍惚之间，王杰希想起喻文州说过的那个哨兵——主动与他切断连结的哨兵，鬼使神差地，王杰希竟然问出口：“他似乎断过连结？”

　　“卧槽我就是惊讶他还能活下来，我明明就看出来，他的哨兵主动切断连结，结果这个向导反抗，肯定是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断了，连结的断口很奇怪，”袁柏清摊了摊手，很是无奈，“看年纪他也是最早的一批前辈了，玩什么呢？那个向导本来应该是顶尖的，现在……他的精神图景估计都被毁了，真够作的。”

　　

tbc.

 
 
 

 
 
 

*褐色噪音声音像潮汐，白噪音就是哨向设定里常见的塔里用来屏蔽信息的那个东西~

 
 
 

*Mind-scope 精神图景：哨兵或向导的具象化的精神世界，也是他们真实的精神状态的体现。当一位哨兵进入神游或狂化状态，向导可以使用精神向导进入对方的精神图景将他带回，并重新建立起与外界的联系。

 
 
 

哨向其他的设定是参考这个~戳戳戳

 
 
 

 
 
 

本来是（02上），写完发现字数都一章了……就变成（02）了。

 
 
 

抓狂地想七章完结QWQ